生于斯,长于斯。我的祖国,是一个对荷花有特殊感情的国度。无论天南还是海北,一片荷塘就是一本打开的书。书里,有珍珠般散落在白洋淀、大明湖、韩家荡、西子湖、洪泽湖,甚至更为辽远的地理上的叙事与抒情。一场场盛大的荷塘情事里,生长着极为丰富的内容。昼可见蜻蜓蝴蝶翩翩,夜可邀明月清风共舞,永远不缺美轮美奂、恣意汪洋的画面与诗情。
而真正从书香里走出来的荷,则无异于沦落人间的天使。她们如惊鸿一瞥,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之美。她们顶着名家名篇的头衔,千娇百媚地活在装帧精美的书册里供人赏读。她们系出名门,骨子里有着毋庸置疑的浪漫情怀,灵魂散发着丝丝入扣的清香。
普普通通的我,同我脚下北方的土地一样,活得有几分粗犷几分豪放。我也有属于自己的荷,身为平民的荷。她们活在我的眼皮底下,活得和夏天院里生机勃勃的向日葵,田野里肆意生长的庄稼一样。有着朴实健壮的身板,有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简单豁达的心态。我们不分彼此,互相映衬。我们无需刻意地想起,从来也不曾忘记,像老友一样。
想起这些平民的荷,就会想起那位有着深深平民情结的灵魂诗人,想起他那首脍炙人口的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》中的诗句:“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,起一个温暖的名字”。而我好想为这些平民的小伙伴们,每一朵都起一个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温暖的名字。
我们是同一方水土养育的。我想,她们是懂我的,就像我懂得她们。我们之间惺惺相惜,有着一份不可言传的默契。生于七月的我,是七月的孩子。在经历了几十个水深火热的七月洗礼之后,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审美眼光和独立的思想王国。在我的王国里,她们已然是最接地气的美丽天使。
无需预约,想见就见。出小区门,左拐,直行三百米,右拐,直行约一千二百米,进入公园大门,一池荷花如喝美了小酒的隔壁大哥,跌跌撞撞的映入眼帘。此时此刻,我同历史上那些见多识广的名士一样,内心早已波澜不惊。又如同一条潜水已久的鲤鱼,跃出了水面,只为眼前的盈盈一握。更像极了一个手捧百合的俊朗男子,健步走向不远处清新美丽的恋人。
这是七月,雨后,清晨。空气中弥散着温润清甜的气息。十几亩的荷塘,宛如一个偌大的碧色舞池,又如一刚刚完成的巨幅油画,在无声无息的乐曲中缓缓打开,微微荡漾。那些粉妆玉琢的佳人们亭亭玉立,在做着一场盛大演出前的准备。或三三两两倾心交谈,或独享一个人的清欢时刻。田田荷叶上,间或有圆滚滚的水珠滚过,是一颗颗驿动的心,是一个个激情不休的音符。
蜻蜓和太阳一起缺席。这些最忠实的舞伴和观众,须到天放晴,才翩翩飞来赶场,欢唱着雀跃着鼓掌。带着几分小女儿态的娇憨,任性地做荷的掌上明珠。
其实有风就够了。是我每天都吹着的风。风和花,都是我毫无违和感的好邻居,同属于乡里乡亲。这,才是门当户对的爱情。眼前的荷花对我而言,没有高山仰止的窒息感,平添了邻家小妹的亲切可人。她们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,不问过往,只敬余生。
在这没有阳光的日子,灰色映衬得荷叶越发碧绿,荷花越发粉红。风过,没有送来《霓裳羽衣曲》奢华绮丽的音律。她们知道,多少人一心向往的大唐,早已成为过眼云烟、尘封往事。配得上自己最好年华的,当是隔壁广场上传来的红彤彤的《好日子》,是笑逐颜开的大爷大妈们摇曳生姿的广场舞。他们,都是平民,拥有最朴素的情怀,最简单的热爱。他们,又何尝不是这甜美生活的创造者?
如此说来,眼前的一池荷花,何尝不是一池最该把握与祝福的人生?